一個人一個皮箱
東加豆 | 2024.01.03
[軍佬]。他的名字叫[軍佬],有人叫他[軍叔],也有人叫他[軍仔],他的別名是隨時間而改變的。而陌生人就會叫他[寫畫佬]。軍佬每天都在街上擺檔,他擺檔的地方是在一條橫街,旁邊是一條寬闊的石梯,環境寧靜,很適合軍佬的喜好,可是人流稀疏,這並不符合做生意的需要。
他每天都在這裡,用他的畫筆和顏料描繪出他眼中的世界。他的畫風獨特,有時是夢幻,有時是現實,有時抽象,有時是具象的。殘酷的世界他喜歡用抽象來表達,和諧的現象他會用具象而實在來表達,不過,殘酷與和諧有時很難區分的,這個時候,他索性塗鴉。
在他的畫中,有他的喜怒哀樂,有他的思念和渴望,有他的孤獨和寂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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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軍佬]他是單身的,他沒有慘痛的愛情經歷,沒有傷痕累累的情感。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喜歡了畫畫,當時他認識的小朋友都是喜歡畫畫,在他十八歲的時候,他認識的朋友也是喜歡畫畫,當二十八歲、三十八歲他認識的朋友一樣是喜歡畫畫,直到四十八歲還是這些朋友。朋友面對了現實的殘酷,承受了支離破碎的情感,忍受著心靈的痛楚。理想的愛情從來就不是簡單,而且要養妻活兒,談何容易?
這些情感是讓人折磨的,根本就沒有必要對它產生好奇,或者探索,是沒有必要的。這是軍佬對愛情的看法。
他的畫不是沒人買,只是買的人不多。他的畫不是沒人懂,只是懂的人不多。然而,軍佬不是沒有錢,只是錢不多。
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怎樣看自己,軍佬並不是那類人,他在乎別人的。別人對他的畫有什麼感受,和別人的評價他都在乎的。不過,最失敗的,連一絲批評的聲音也沒有。他曾經對人生充滿了懷疑,是否沒有愛情,所以他的畫都缺少了激情?是否他不喝酒、不抽煙、不吸毒他的畫就缺少了靈魂?是這樣嗎?可是,如果沒有畫畫,軍佬的心靈就會消失,生命也無意義,存在亦無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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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了,軍佬從牆壁收拾畫布,從地攤收拾畫紙,全部放進了一個皮箱裡,他拿起皮箱就離開,一直走了五分鐘,轉個彎角是一條大街,這裡非常熱鬧,和他擺畫的地方是天壤之別,只是五分鐘之隔,如果在這裡賣畫生意一定好好。不過,在這裡擺檔會被人踢,這些人會說你阻街。也會被人打,那些人會說你不是自己人,總之,就不可能在這裡生存。
軍佬買了一盒雞髀蛋飯,然後轉身又回去橫街,橫街附近有一個小公園,他找了一張長木椅,然後坐下來吃他的雞髀蛋飯。雞髀很熱,有肉汁,而且雞肉很嫩滑,雞蛋的蛋黃半生熟,流出了一點蛋黃汁,白飯很熱。吃著這個飯盒,軍佬心裡多少有些安慰。
他看見斜對面坐著一個男人,這個人也正在吃飯盒,他旁邊也是放了一個皮箱,皮箱又破又舊,軍佬覺得他的皮箱比自己那個更殘破。
就在這時,軍佬突然聽到很輕柔的結他聲,原來是斜對面那個男人彈起結他來。街燈微亮,看不清楚那個人,但看到他那雙手在結他弦上動著動著,奏著的旋律帶了一絲涼意,彷彿在回憶著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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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很美,月亮很圓,清風很涼,難得的天氣,現在還有微妙的音樂,軍佬想待下去,反正不需要和別人交待。
軍佬突然來了念頭,他打開皮箱,拿出了一張紙和一支鉛筆,畫出了眼前的景象。不到五分鐘他就畫完了。但男人依然彈奏著,既然對方繼續彈,軍佬就繼續畫,在他的臉上加些皺紋,在手指加些皮紋,因為這些和充滿歲月痕跡的奏曲很匹配。還有旁邊沒有人打理的小樹,凋謝了花朵,凌亂不堪的野草,軍佬一筆一筆地畫來。
男人彈完了,他張開十根手指,反覆地開合,証明他的手指已經疲倦了。
軍佬走到他面前,把剛才那幅畫送給他,男人流露出萬分的謝意,他說未曾認識過有畫畫的朋友。
男人叫軍佬等一等,然後他拿起了一張紙,一邊彈著結他,一邊在寫下筆記,不到十分鐘就停下來,他把這張紙送給了阿軍,然後再彈奏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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軍佬花了十分鐘畫了這幅畫。
男人花了十分鐘寫了這支曲。
他們交換了這份禮物。
軍佬看清楚了男人的臉容,他沒有猜錯,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不少歲月的痕跡。
然而,不知道這個男人看著軍佬,是否也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許多歲月的痕跡?
完